【黄河岸边的故事】百年黄河缘 五代治黄情
2020/12/09 傅广泽

大河汤汤,奔涌不止。

无数黄河家庭为治黄事业奉献终身。我的家族就是其中之一。自1903年至今的117年间,前后五代,十余名家族成员守护着黄河。

我们傅氏家族的先人,原为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东关人士。家族中早有人士于淮阴从事河务,傅氏第一代治黄人、我的高祖父傅历卿于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投身治黄工作。由于工作需要,高祖父携家带口先后辗转于郑州、聊城、惠民、滨县等地,黄河需要他到哪里,他就带着家族跟到哪里。1931年,第二代黄河人、我的曾祖父傅兰亭也加入治黄队伍,成为山东黄河下游北五分段的一员。随后,家族最终于1935年在滨县里则镇兰家村落户。

1938年,国民党为阻击日军侵华的步伐,人为决堤花园口,导致黄河改道入淮,山东黄河河道枯竭,河务机构随即解散。因家中缺少耕地,高、曾祖父只能在村中开办村塾,以换取口粮。最艰难的时刻,家族贫困至极,被迫出门乞讨。

1946年,渤海解放区人民治黄机构成立后,人民政府广招贤士,熟悉河工技术的老河防人员纷纷应召入伍。高祖父傅历卿被聘为高苑县治河办事处工程股股长,曾祖父傅兰亭被聘为滨县治河办事处工程股股长,父子二人同为南北两岸的治河骨干,主持并参与了多处险工、护滩的设计与修复工作,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文革”期间,曾有人以“破四旧”为名来家中讹取财物。当他们要拿走家中的一本旧书时,不识字的祖母奋不顾身地上前抢了回来,一把揣入怀中,并以“放鞋样”为由,拼命留下了一本书。后来,第三代治黄人、我的祖父傅永明于1983年捐出了这本保留了三代、由中华民国时期山东河务局出版的《历代治黄史》,为滨州编纂《黄河志》等提供了极具价值的参考材料。我曾问祖母,为何拼命也要抢回那本书,祖母神情激动地说:“我虽不识字,但我认得‘治黄’两字,我们家世代依靠黄河而生。黄河,就是我们的根啊!”

高祖父傅历卿曾任山东河防总局中游北一营会计,擅长“打口子(即堵口)”工料计算,与当时的几个老河工,如滨州的薛九龄、李洪德、李福昌,利津的于祚堂等配合屡屡堵口胜利,成为小有名气的“打口子”能人。他曾留给后人一本总结工料计算的笔记,详细记载了常用工料的计算方法,是高祖父呕心沥血之作。

1947年,国民党军占领了黄河南岸,烧毁河工料物,破坏抢险,欲以“引黄归故”之名,故伎重演,以水代兵,水淹渤海解放区。当时高祖父正组织刘春家险工抢险,他冒着生命危险,坚持组织河工抢修险工,保住了出险工程,当时的《渤海日报》载文表扬了高祖父敬业且无畏的精神。

曾祖父傅兰亭为滨县黄河河道治理的基础工程建设做出了突出贡献。1958年秋,他应时任黑龙江省水利厅厅长门金甲邀请,前往解决当时因苏联于黑龙江北岸筑坝改变河势而造成我方南岸垮岸的问题,并负责设计建造黑龙江中苏边境处南岸防水工程。为赶修工程,曾祖父曾接连5天不曾合眼,后因工作过度劳累,积劳成疾。据祖父回忆,曾祖父回到家中,一连沉睡3天不醒,随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于1965年病逝,终年63岁。

傅兰亭长子傅永光是我的伯祖父,1947年在高苑县治河办事处参加治黄工作,因工作成绩突出,1951年被选调黄河水利学校学习。毕业后,年仅23岁的他远离家乡,分配至黄河兰州水文站工作,后携家带口辗转吴堡、榆次、三门峡等地。

傅兰亭次子傅永明是我的祖父,1965年在滨县参加治黄工作。在任滨县修防段段长期间,组织了3次大复堤工程,建议并主持实施了北镇大堤截弯取直工程,避免了因原堤防弯道大易形成顺堤行洪险情的问题,增加了滨州城区河防的安全性。

治黄家族的妇女,顶了家庭的整个天。

听老人们说,家族原来的四合小院就是曾祖母和祖母一起张罗着,在乡里乡亲们帮助下盖起来的。在改革开放前,祖母每日起早贪黑,靠拾柴、喂养猪羊补贴家用。不满10岁的父亲也早早承担起养家的责任,每日外出十多里背着重重的草料回家,村里的老人们见到后感叹说:“远处只看见一堆草垛在动,近前仔细一看是个孩子背着走。”一次祖父回家提到工作开会时拿不准时间,很不方便。祖母便偷偷把她养了多年的大肥猪卖掉,给祖父换来一块“上海牌”手表,作为祖父下次回家的“惊喜”。

父亲在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凭着自己的努力在一所高中担任语文教师,而且一干就是11年。就在父亲的教育事业蒸蒸日上之时,快退休的祖父却要求父亲放弃教育事业,调入黄河系统工作。父子俩为此吵了一架,父亲的一句“早为什么不管我”让祖父哑口无言。

那段日子,父亲心情十分复杂、纠结。同样难过的是我,儿时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离开我心爱的操场、美丽的校园和儿时的玩伴,而父亲给了我答案:“因为我们世代治黄……”

进入河务部门的父亲,成了一名办公室的文字秘书。隔行如隔山,父亲不得不付出更多的时间工作、学习。每个深夜,顺着办公楼漆黑的走廊,从那个透着昏黄色灯光的门缝里,必定传出父亲打字的声音。一台笨重的老式电脑,一摞摞厚厚的稿件,一间空荡寂静的办公室,就是父亲又一个奋斗的“三尺讲台”……他满含对黄河的敬仰和家族情怀写了一篇抒情散文《黄河情结》,发表于《黄河报》,后又被《滨州日报》、《中国水利报》刊发。

2012年,刚刚走出“象牙塔”的我,第一次以一名治黄工作者的身份走上黄河坝头时,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强烈情感涌上心头,那个记忆中遥望彼岸的身影仿佛变成了我自己,肩头担负着祖辈“守护黄河”的遗愿和使命。

在一个深秋的周末,我们一家三口来到我工作的坝头。秋日湛蓝的天空和滚滚的黄河水,构成了一幅美不可言的画卷,清凉的微风夹着红叶,在身边飘荡、旋转。2岁的女儿如一匹快乐的小马,在广场上转圈、跳跃。

妻子俯下身来问女儿:“爸爸在哪里工作啊?”

女儿想了一下,高兴地大喊:“黄河,黄河!”随后开心地手舞足蹈。

(文章转自黄河网,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