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尚书》 天耀北斗
2022/05/20 李象润 王超

人间《尚书》 天耀北斗 

李象润 王超

据范晔《后汉书·李固传》载,东汉名臣李固在和汉顺帝对策中道:“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上之北斗也。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气,运平四时。《尚书》出纳王命,赋政四海,权尊势重,责之所归”。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汉代,把人间《尚书》与天上北斗看做一样重要,它是基定人间伦理纲常和天文运行四时的基准和圭臬。《尚书》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最主要的经典和源头,被尊称为“政书之祖,史书之源”。《尚书》即上古之史书,秦汉以前只称《书》,西汉文帝刘恒以后尊称为《尚书》。其内容是自上古原始氏族社会的唐尧虞舜时期,下至春秋时的秦穆公时期,分与《虞书》《夏书》《商书》《周书》四部分。《尚书》传到今天的,是以西汉大儒伏生所传《今文尚书》为主,共计58篇,它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历史文献汇编,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的奠基性文献,也是当今世界上最著名的远古文化历史典籍之一。

春秋时,《书》中的篇章就已成为当时官吏士大夫必读的经典。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对《书》极为重视,经常与弟子们讲授谈论《书》中的内容,使《书》得到广泛的传播,以致后世一直流传着孔子亲自删定《书》,并有为《书》作序的说法。战国时,《书》的内容不断发展完善,到战国中后期即已基本定型,人们诵读和使用起来更加方便。先秦诸子百家的著作,如《论语》《墨子》《管子》《孟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都直接引用过许多《书》中的章句和内容。在儒家“十三经”中,《尚书》经义是最久远的,对我国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形成产生了重要的作用和影响。秦汉之际,《尚书》在秦兵汉火中湮没,承传再造《尚书》的人,便是西汉大儒,即现滨州市邹平人伏生。

长生齐水 秦拜博士 

郦道元《水经注·河水卷四》曰:“漯水又东经汉征君伏生墓南。碑碣尚存,以明经为秦博士。秦坑儒生,伏生隐焉。汉兴,教于齐鲁间,撰《五经·尚书大传》,文帝公车征之。年老不行,乃使掌故欧阳生(应为晁错)等受《尚书》于征君,号曰伏生者也”。郦道元在此所言伏生故里,现在滨州市邹平魏桥镇寄驾冢村西北有伏生墓地,在邹平韩店镇苏家村西有伏生祠和衣冠冢,遗址故地俱存。《水经注·济水》曰:“济者,齐也”。从中国远古历史地理的考证看,济水便是古齐水以其降。所以便有古今地名齐州、齐河和齐东等。伏生的原籍,现邹平西北部沿古齐水(今黄河水道)一带,是远古齐水的流经滋润之地域。邹平又是上古邹侯封国,大舜后裔姚姓也受封于此,是我国传统文化基因非常丰厚的地方。

隋代展子虔《授经图》(局部) 

伏生,名胜,汉尊号“征君”,后世又称伏夫子、伏圣人。在秦汉时期“生”是尊称,伏生便是“伏先生”的意思。据考,伏生乃炎帝后裔,是孔子弟子宓子贱(宓与伏同音,古来相通)之后,伏生自幼嗜古为学,博览群书,十年拜李悝为师,精读《书》经,对上古四代之事知之其详。史书记载李悝是孔子学生子复(卜商)的弟子,因此,伏生的师承是直接上承孔子的,伏生在学术上取得的巨大成就,得益于家学的渊深和齐鲁大地的文化滋养。又《字诂》曰:“孔子弟子宓子贱为伏羲之后,而汉伏生又子贱之后。宓伏同音。”众所周知,伏羲氏乃中华人文始祖,宓子贱治单父鸣琴不下堂,孔子称之为“君子”。总之,伏生先祖多圣人或得圣人衣钵。春秋以降,齐鲁大地人文昌盛,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一度成为中华历史文化学术的中枢轴心。战国时的伏生故里今邹平一带,正处于社会大动荡、思想大碰撞、流派大纷争、学术大分野的交汇相加的有利位置:北邻兵圣孙武故里,东结齐都临淄稷下学宫。稷下学宫为当时中国各学派荟萃中心,淳于髡、鲁仲连、荀子等著名学者都曾在此讲学著述;伏生生活的年代与稷下学宫的鼎盛时期相去不远。西南是鲁国,尚有孔子儒学的遗韵,加之伏生勤奋好学,终成为一代大儒宗师 。

伏生攻读《书》十分刻苦,他曾把自己关在阴冷潮湿的石头屋子里,“以绳绕腰领,一读一结,十寻(古八尺为一寻)之绳,皆成结矣”(段成式《酉阳杂俎》)伏生何以钟情于《尚书》,这是由他的学术和政治的远见卓识而致。伏生认为只有儒家学说博大精深,最合仁者的人生理想。而在儒学博大体系之中,“诗三百”虽然“思无邪”,若直接作用于治国理政恐怕效果不显;孔夫子对《易》爱之甚深,但是《周易》过于玄远,当国理政者,难以直接据此润泽天下;而孔子一生想要恢复的“周礼”早已时过崩坏,已不可能再支撑起一个即将再生的全新的封建王朝;《春秋三传》记录的,也无非是周天子大权旁落,各诸侯国蚕食鲸吞,奴隶制大厦将倾的衰败史,很难以引发那些新兴改革者的兴趣。伏生反复比较之下,而作为记录上古历史的《书》正好成为他治学的首选。即便是雄视天下的秦王嬴政,也折服尧舜禹汤文武的文治武功。正因为如此,伏生认为《书》虽难,却难以阻止他对尚书的深钻精研。《尧典》《舜典》《大禹谟》的泓涵演迤,《周盘》《殷诰》的佶屈聱牙,都成了伏生“仰之弥高,钻之弥深”的乐趣所致。伏生经过长期刻苦勤奋的学习钻研,终于领略了《书》之中华夏民族历史地理文化的珠峰风光,了然其深远浩达的旨趣,终于成为一代儒林翘楚。

唐代王维《授经图》(局部)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建立了“气吞六合,宇内归一”的中央集权的新王朝。开始,秦为了巩固新建的王朝基业,还非常重视网络各方面的知识分子。《史记﹒秦始皇本纪》说“招致宾客游士,欲以并天下”,“悉召文学、方术甚众,欲以兴太学”。济南郡齐东地域以通《书》著名的已40余岁的伏生也被请到咸阳,担当了秦朝的五经博士。当时秦朝征拜博士官70余人,伏生是其中之一,《汉书·百官表》:“博士,官名,掌通古今。”秦初博士官,不但是博通古今的学问家,而且是皇帝治国资政的顾问官员。秦始皇晚年,为了打击与自己政治观点相抵触的一些儒者幕僚、武侠方士,而举暴政焚书坑儒。《史记·秦始皇本纪》:“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在那个风雨如晦杀机四伏的特殊时期,伏生 回到老家邹平壁藏《尚书》于旧室,再逃难流亡他乡。

教于齐鲁 一代圣哲 

《史记·儒林列传》载:“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28篇,既以教齐鲁之间,学者由于颇能言《尚书》,诸山东大师无不涉《尚书》以教矣。”秦末伏生流亡隐焉之地,曲延庆先生依据《伏乘》考证,乃今聊城市阳谷县地宓城集一带,他为秦兵汉火在此隐居流寓20多年。待西汉统一平定以后,伏生回到老家邹平,从旧屋夹墙中找出了所藏的《书》,结果多年因水蚀虫蛀丢失损坏了一些,只剩下28篇。由于伏生早年苦读成诵,虽年事已高,仍了然于胸,可执径而口授之。伏生便以《书》28篇,在齐鲁一带传授讲学以兴国本。汉初,儒家思想又逐渐复苏起来,汉惠帝四年(前191年)撤销“挟书律”,恢复了儒家经书在官方的合法地位。官府也着手搜集以前散失的各种文化典籍。汉文帝刘恒登基以后大兴文教,但此时汉京城中既没有通晓《书》的学者,也没有《书》的传本。汉文帝便诏告天下,在全国寻找精通《书》的人,但当时其他地方已没有人能够传习《书》。后经多方查询,汉文帝得知在当时的济南郡,有一位叫伏生的老人在齐、鲁间传播《书》学。文帝大喜,便准备把伏生召进朝廷传授《书》。可这时伏生已是耄耋老人,根本无法远行赴京都。文帝只好下诏,令太常掌故(九卿之一,是主管宗庙礼仪、文化教育的官)晁错,亲自到济南郡邹平伏生家里,拜师伏生记录《书》,学习整理《书》之大义。

明代杜堇《伏生授经图》(局部) 

伏生传《书》,完全是口授,因年老口齿不清,加之方言差异,晁错难以听懂,伏生就让自己的女儿羲娥在一旁为之翻译和转述,晁错用当时通用的隶书字体笔录的便是现存的《今文尚书》28篇。晁错等回京都后报送朝廷,经汉文帝诏告天下。《书经》复出,不久便立于朝廷官学,被尊称为《尚书》,列为儒家“五经”之一。从此正式成为中国古代社会中最重要的政治文化宗典。历经两汉,确立了《尚书》在中国古文化体系中的崇高地位,《尚书》学成了朝廷官学重镇,学生跟着老师学习《尚书》,学好了即可做官。根据《史记》和前后《汉书》儒林传的记载,伏生在世时两个得意的弟子,一是齐北千城郡(今高青县)人欧阳生(字和伯),欧阳生传《尚书》给同郡倪宽。倪宽官至御史大夫,又传欧阳生子,以后欧阳氏代代相传,多为博士和太傅。伏生的另一个得意弟子是济南郡人张生。张生为博士,传鲁人夏侯都尉,夏侯都尉以传族子夏侯始昌,始昌官至太傅,代代相传。在经学史上汉代有著名的“欧阳(《尚书》)、大小夏侯(《尚书》)并立”的局面。东汉的皇帝尤其重视《尚书》,东汉光武帝刘秀选用了一个讲授今文《尚书》的学者桓荣担负教授太子(即后来的汉明帝)的任务。明帝即位后,对桓荣十分尊敬,让桓家一连三代担任了五个皇帝的老师。桓荣的弟子中也有不少人做到了卿相高官。至于其它治今文《尚书》的学者在政治上也都享有很高的地位,优越于其他经学各派,特别是欧阳家的门徒更是显赫无比。两汉以后两千多年以来,《尚书》一直是古代士大夫们必读必遵的大经大法。《尚书》所宣讲的敬天、明德、慎罚、保民的核心思想深入到中国社会的各个层面:帝王将相以《尚书》安邦定国,工商士民也以《尚书》修身待物。《尚书》中的内容反映了儒家思想对天道、性命、伦理和政治等人类所关心的重大问题的理解和认识,对中国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因而“历代宝之,永以为训”。

南宋理学家蔡沈在《书集传序》中更是对《尚书》的重要性推崇备至,他说:“呜呼!《书》岂易言哉?二帝三王治天下之大经大法,皆载此书”。《尚书》在中国的影响超过了其他任何一部史书,历史上如果没有邹平人伏生,那么《尚书》很可能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失传了,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便失去重要的基石和源头。总之,我们想探求和研究尧舜禹远古时期的历史文化必须通过《尚书》。所以前人说:“汉无伏生,则《尚书》不传,传而无伏生,亦不明其义” 。这是符合历史事实的,故而历代学者都盛赞伏生的“尚书再造”之伟功。

仁者高寿 天耀北斗 

据清代学者陈蜚声所著《伏乘》考,伏生生于周赧王五十五年(前260年),卒于汉文帝后元三年(前161年),享年99岁。这种考据不一定十分准确,但大致不谬。历代学者一致公认,从中国古文化的源头上看,伏生在我国的古政治史、文化史、经学史、学术史上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被称为“汉代孔子”。从古到今,历代今文《尚书》学者无不在学术上尊他为宗师,恪守其家法和师承。宋元之际著名学者吴澄作诗说:“先汉今文古,后晋古文今。若论伏氏功,遗像当铸金。”经学家皮锡瑞甚至将自己所居书屋署名为“师伏堂”,以表达对这位《尚书》学派开祖先师的由衷敬仰之情。 尤其从政治上讲,《尚书·禹贡》篇,是极其珍贵的古历史地理志书,由此奠定了中国政治地理从上古就是统一的,疆域从来就是开阔广大的“大一统”观念,其政治意义极为重大。因为伏生传《尚书》之功,所以汉以后历代帝王官府对伏生极为推崇。唐太宗贞观21年(公元647年),唐太宗下诏:“以伏生配享孔子庙庭”。宋真宗咸平四年追封伏生为“乘氏伯”。伏生后裔历代设有奉祀生,奉其家祭,直到中华民国三年改为奉祀官,世袭主祀。1949年以前,州府县官每逢上任莅职,都要亲往拜谒祭祀。伏生的69代长孙伏伯言先生,是最后一名奉祀官,抗战时期他在山东清河区和渤海区参加革命工作,1941年曾任清中专区专员兼临淄县长,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浙江省粮食局局长、交通厅副厅长,1992年6月病逝。

邹平市自元朝以来,一直设有伏生乡,伏生传书,成为中国古代文化史上的圣火。伏生的后裔,世袭五经博士,传习家学,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经学官宦大家族。伏生女羲娥传《尚书》,其孙以治《尚书》征辟,五世孙伏理以《诗》授汉成帝,《齐诗》有伏氏学。六世孙伏湛官至大司徒……伏氏一门堪称家学深厚,人才相济。自伏生以后至汉献帝皇后伏寿,伏生家族共传十六世,经过了秦、西汉、东汉三个封建王朝,历时400余年,世传经学为官为后,是当时山东一带最有影响的经学大族之一。更难能可贵的是从历史文化上讲,伏生开《尚书》学之先河,后世研究此学的学者不绝如缕。唐朝人陆德明专门收录编辑了伏生后学传承情况。清代在《尚书》研究方面更是蔚为大观,清代学者段玉裁认为“经惟《尚书》最尊”。由此,承仰伏生所辟《尚书》研究,使之成为如此强力的大磁场,凝聚学术界精英智慧,打造出中华文化知名品牌,为人类文明积火传薪。孔颖达《尚书·正义序》历数了《尚书》典籍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价值,曰:“《书》者,人君辞诰之典,右史记言之策。古之王者,事总万几,发号出令,义非一揆。或设教以驭下,或展礼以事上,或宣威以肃震曜,或敷和而散风雨,得之则百度惟贞,失之则千里斯谬。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丝纶之动,不可不慎。所以辞不苟出,君举必书,欲其昭法,戒慎言行也……巍巍荡荡,无得而称;郁郁纷纷,于斯为盛。斯乃前言往行,足以垂法将来者也。”此言大义道出了伏生治《尚书》学之宗旨,和他对中国传统文化传承的巨大贡献。如果说兵圣孙武是滨州这块古老大地上巍然矗立的兵学珠峰,那么西汉大儒伏生则是黄河三角洲上璀璨夺目历史文化的泰山北斗。

现代社会知识和科技快速发展,战国时期庄子曾感叹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民族复兴的“根”和“魂”。伏生《尚书》疏道致远,垂世立教。我们恢弘至道,就从研读经学元典《尚书》开始吧!